花开有时
------刘畅
从安徽回来,每一天都会有些时间里不经意想到那短暂而又极度兴奋的四天,那份略微夹杂着忐忑和疲惫的快乐,简单而丰满。在回上海的路上方才有些觉得从兴奋转而平静,是因为感到这样的快乐又要从现实中淡出而归于记忆的珍藏而有不舍吗?还是因为始终持续兴奋着的神经终于开始疲劳了……终究我知道自己是不擅于这种急促的时空与状态切换的:回来后的第一个早晨,在我出门要去实验室时,一推开单元楼门,便是一位初中生模样的女孩拎着书包站在门口,大约是在等待楼上的大人。我立即想到,就在昨天,前天,在邻省小城的一处校园里,有一群和这个上海小姑娘同龄的孩子们,就在我身边。
类似这种将记忆与现实缠结在一起的状态反复出现在我这几日的生活中,我知道自己需要一份倾诉和释放,可表达的闸门似乎始终不能充分地打开,取而代之的是些零碎的思绪:时而是支教日子中人或事的影像,时而是一些感受和情愫:前者的代表是天柱山的孩子们,尤其是我带的一班的几位个性分明的学生,后者又尤其以支教临近结束前我们志愿者内部座谈会上的所谈所感最为深刻。此行在认识上的最大收获,是让我开始理解一个命题:原来,“志愿者”,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是一份事业,而决不仅仅是一腔热情。
如果说我们大多数人都已走过了谈起理想时激情洋溢,可热情却往往只有三分钟的青涩年岁,在科研工作方面,我们已懂得顶着“科学家”的光环心浮气躁地去制造“paper”是怎样的无益甚至可笑;那么在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方面,我们也不愿意图有“助人为乐”的情怀而仅仅去做些没有实质意义的表面文章。所以在那次座谈会上,我们除了彼此分享与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和充实,也有许多人谈到了关于“渺小”、“限度”、“问题”、甚至“无奈”这样的字眼,而且几乎每个人都在问,短短四天,我们究竟给孩子们带来了什么?并非我们在沮丧、失望或自我否定,只是感动之后更多地开始思考,关于上面那个命题,这项事业,该怎么做?抱着怎样的态度去做?
“花开有时”作为这篇支教感悟的题目,这或许就是当下的我所给出的答案:心怀希望,脚踏实地。“志愿者”一词是颇具理想主义色彩的,而它的践行则必须建立在操作理念、组织方式、经济基础、时间投入等诸多现实因素的高度协调和完善上;也恰在近期,公众质疑和诟病以红十字基金会为代表的多家慈善机构的纯洁性和执行力的声音不绝于耳……如果可以,真的不愿去说太多话,只想从容行走于现实与理想之间,淡定而不失希望的,为志愿者这项事业实实在在地尽一己之力。
其实我不太喜欢说志愿者的服务对象是所谓的“弱势群体”――强与弱,都是相对的罢。诚然在一些现实尺度上,比如经济条件、社会地位、认知水平以及健康状况方面,“他们”往往在上述一项或几项中都因一些客观或主观原因而显著不足,而“我们”较之则优越许多;然而在精神世界里,又岂能泾渭分明地说谁是强者谁是弱者?当孩子们用天真无邪的笑容表达简单快乐时,当孩子尽情大胆地在雪白T恤上描绘美丽梦想时,我们或许还纠结于自己的诸多现实压力和烦忧,我们或许才恍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自我表达,甚至已经不习惯做这样的表达了?何尝不是,他们在引导我们,重新回归生活的本真和自然,重新拾起一些做事情的最基本原则?所以,花开有时,开花的那一刻,会属于所有的人,是他们,也是我们。也正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谦逊地、感恩地,去浇灌,去等待花开。
而且,忘掉了“给予”与“被给予”的所谓“身份差异”,我们也为自己释放了些许压力和束缚,不用过度地担心自己所做的是否有十足的意义,不用苦恼自己能力的限度,在某些突然不知自己能做什么的时候,不妨换个位置,想想如果自己是对方,此刻需要什么,如果这份需要是我们能够满足的,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如这次夏令营,虽然我们目标明确,要上好事先准备的趣味科普课程、实验以及完成课外活动的“预期任务”(尤其是我所带的班级承担了制作小刊物记录夏令营的“重任”),我们也许以为这些内容是我们此行最主要的“给予”,但实际上在完成这些目标的过程中,与孩子们全方位的交流,哪怕是和他们嬉笑打闹间看似不经意的表达,但凡能帮他们解开某些或大或小的心结的,打开他们表达的闸门的,让他们发现自己的闪光点的任何方式,都是此行的意义所在。我和我的很多同伴都不会忘记,从刚接触孩子时对方的羞涩、腼腆甚至矜持,到告别之际他们在我们的衣服上毫无拘束地留言,甚至一些孩子轻轻投过来的拥抱。感谢、留恋和信任都写在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里,你仿佛已经看到了花开的样子。
花开有时,与其急切而紧张地期待花开,还不如多致力于当下自己能把握的事情,比如怎样播好种子。志愿者的能力和认识也有一个提高和成熟的过程。现在的我们,主要能做的是以授课的形式教孩子知识,或给予学习方法上的引导、思路上的启发;再多一些是和他们就各种话题广泛交流,或凭借自己稍许更丰富的人生阅历来试图帮他们解决某些思想上的疑惑,前者尚且是我们能够胜任的层次,但要做好后者往往就很有限或感到难度了。这次为我们班的小记者们约了蒲先生的“专访”,听他给孩子们“播种”,连自己都受益匪浅。蒲先生阐述科学的内涵,认为科学归根结底是一种态度,一种执着追求自然现象的来龙去脉和因果关系,寻找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的态度。其对于一个人深刻地理解生活本身也很有意义。比如我们不会人云亦云,至少不容易受骗。科学更是一门艺术,从来都是与其它多种学科门类水乳交融相得益彰。在这番解释里科学放下了肃穆而神秘的架子,不过是人人都可以培养形成的习惯(也许本身就是这样吧)而已,同时又还原科学一份美感。自问现在的自己,在被孩子问及究竟什么是科学的时候,是否能给出这样的见解呢?孩子们如沐春风,我们也领略着大师播种的风采,心里默默地立下自我修行的标杆。还是在那次志愿者座谈会上,一封来自夏令营的孩子写给蒲先生的信引发了我们深入而持久地讨论和思考:孩子信里谈及自己因学习成绩不佳而导致的自卑情绪;说起学校老师对所谓“好学生”和“后进生”的态度差异让他感到的困惑和失落;坦言自己对未来的迷茫。记得当时念完这封来信,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就凝重起来,许多人都陷入了沉思。后来的发言中大家或叹惋现实,或为孩子鸣不平,但也有声音认为,就应该告诉孩子去正视生活的真实面目――公平是相对的,每个人的自信与幸福是建立在其自己强健的内心上,而不是外界的评判。这里不再讨论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而是想说,参与志愿者工作的过程里,这种挑战我们自身“内力”的情形时刻存在着。诚然,我们自己不也还在成长的路上吗?我们自己的心性越强大,知识储备越完备,对生活的认识越深刻,播种的技能也才会越熟稔,让播下的种子在土壤里扎得更实。
这篇支教感悟着实写了很久,抬笔、又踌躇、再整理思路。印象里从来没有过像如此难以一次成文的“纠结”……回头再去翻看从潜山带回的那一摞写着孩子的感言或祝福的纸片,不期然的看到一首名为《谢谢你们记得还有我们――献给本次夏令营志愿者》的诗,竟然早就为我诠释着“花开有时”的真义,简洁清新的诗句,远胜过我这哪怕上千字的凌乱:
“……在大城市的你们/依然记得/山中还有许多待放的映山红/我们这些映山红/都会很努力/只需要几滴水点润一下/就可以开得满山红……”
读到这几句,我的鼻子又酸了。好的啊,就一起努力吧,为了满山红……
这首小诗的全文附下页:
谢谢你们记得还有我们
――献给本次夏令营志愿者
曾经你们的花蕾,
沾满了泪与汗,
为了,是那花开之时。
如今花开了,
带着泪和笑,
又来滋润我们,
这些待放的花蕾。
是谁,
那么无私;
又是谁,
愿意来点润山区的我们?
又是你们。
平凡的你们,
却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知识;
让我们了解,
身居大城市的博士、硕士,
原来是如此幽默,谦虚;
看透许多事的教授,
原来如此和蔼。
让我们懂得,
在大城市的你们,
依然记得
山中还有许多待放的映山红。
我们这些映山红,
都会很努力,
只需几滴水点润一下,
就可以开得满山红。
曾经为花开努力,
如今又为花蕾努力,
是谁,
是你们,
还是平凡却无私的你们
志愿者哥哥姐姐教授们,
这个七月
我们记住了你们!
夏令营三班
(罗汉中学803班一位成员)